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环球讯息:【宋薛】未有期1-5(宋岚x薛洋)
2023-03-13 08:56:21 哔哩哔哩

一个关于爱、救赎与被救赎的故事

【前言】

《未有期》,共三十一章+三个番外


(资料图)

CP:宋薛,曦桑,聂瑶,忘羡,小朋友组无CP倾向

【注意!】本文有生子。有原创人物。设定奇葩,三观不正,人物OOC。有大量私设及瞎编剧情。所以大家看的时候不要带脑子,切勿较真

之前写完《余欢》发现木头(薛霖)的人气意外的高,我自己也挺喜欢这孩子的,再加上一直有些奇怪的片段想写出来,于是就有了这篇。和《余欢》里那个乖巧懂事的孩子不一样,这里的木头更偏向于一个见证者的身份。他会带着宋岚去重新审视薛洋的一生。所以薛林其实看做是我们对于薛洋的袒护,以及必然会和宋岚发生冲突和争吵。理性看文,理性讨论。

也许有人看到这个已经想弃了,不就是一个极度ooc还有生子的文吗?有什么好看的。嗯,的确没什么好看的,但是看下去,就会发现,其实并不是那种意义上的生子。也不是通常的洗白文。是好是坏,大家看完再说吧

*关于文中时不时会出现的的地得错别字和病句,呃,大家意会吧,校对需要非常多的时间和精力,本人尚在病中精力有限,检查一遍之后可能还是会有错误。校对通常是三遍,三个人各检查一遍,但我一个人看三遍有时候看懵了就还是没改出来。请多包涵。

*我已经很少看宋薛文了,所以不知道现在的孩子都怎么想怎么写的。但是除了相爱相杀的模式,和抛却立场爱得死去活来的模式,这篇文大约是两个人都慢慢释然了,参透了。可能和大家理解的宋薛不一样吧。所以,不要较真,当个神奇设定的故事看。

*写到一半忽然写high了,加了非常多原本没有的剧情,本来有些担心会被骂,但转念一想,发文的时候本人已退圈,就是骂也听不着,于是放心大胆地放飞了自我,加了更多胡编乱造的剧情。切勿当真,切勿较真,请默念,这只是一篇ooc居多的同人文。

*如果有的地方和其他人撞了,我先滑跪邦邦磕三个头。对不起,我从18年19年开始就没怎么看过宋薛文了,退圈后也没看过。所以如果撞了,真的只是巧合,信也好不信也好,骂人也好挂人也好,您随意,我就先在这里跪下道歉,然后继续发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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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、

最初只是某位客卿在清谈会上闲闲提了一句,说是在某某地界突然冒出来一两具低阶走尸,简单谈论一番过后,末了还邀请身旁旧友一起夜猎。

谁知说者无心,听者可有意。金凌悄悄记下来那客卿所说之事,趁着夜色渐浓,偷偷溜到了蓝思追房里。

原本不欲声张,不想叫他人知晓,却不想蓝景仪也在。无法,金凌只得将白日听闻一一告知与他们两个。

蓝思追听后也觉纳闷,思索一阵后方道:“听那人所言,此地风貌,倒像是在义城边界。会不会……”

“这么说你也觉得奇怪?”金凌忙道,“我甫一听闻便觉有异,你说会不会是那贼人没死?”

蓝思追点点头,道:“也不是没有可能,毕竟当时谁都没看到尸体。不能确定那人是否真的死了。但也不能说就是他。不过在义城边界发生这事,总归是有些不安。”

“我也是这么想的。所以我才来找你。”

“你该不会是想先他们一步过去吧?”蓝景仪在一旁听了许久,不待蓝思追答话抢先说道,“这事我总觉得应该先和魏前辈商量商量,实在不济温叔叔也成。别忘了咱们上次可差点死在那啊。”

“上次是上次,这次是这次,又不是小孩子了,还怕一两具走尸?”金凌瞬间急了,不满地翻了个白眼,将脸扭到一边去。

蓝景仪扑哧一笑,口中念着“果然还是大小姐脾气。这些年也没个长进。”等金凌真恼了要来打他时才正色道,“要去也行,但我和思追也要去。”

金凌犹豫一阵,勉强同意。“行,但可别拖我后腿!也不许叫我舅舅知道。”

时值清谈会,莲花坞里随处可见各家门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,金凌和蓝思追、蓝景仪惯常在一起行动,所以即使被人看到,也没人去疑心。

他们三人悄悄等至子夜众人睡去,方才偷偷行动,溜了出去。待走的远了些,三人御剑而起升入半空。

上次去义城仿佛是有人刻意引导,他们几个身处险境之中没有注意,出去之后也没人再记得位置。

但那客卿说的详细,向西南方向行进两个时辰左右,蓝思追便能感知到阵阵煞气从斜侧里划破天际。与那时不同,这煞气颇为微弱,若说是薛洋实在有些勉强。

金凌同蓝景仪也感觉到了不对劲,连忙止住仙剑停在蓝思追身侧,三人缓缓下降,落在一片空地之上。在不远处,只要一抬眼,就能瞧见义城破败的木匾。

金凌正待向前,冷不丁被蓝思追拽着往后退了几步。正想发火,蓝思追却抢先开口道:“在下姑苏蓝氏弟子蓝愿,敢问阁下是?”金凌这才瞧见,那黑黢黢的墙根下还站着一个人。

难怪之前没有发现,此人着一身黑衣,又隐在阴影之下默不作声,与黑暗融为一体,能发现就怪了。

那人见暴露了位置也不再躲藏,从藏身地走出。反手将背上背着的东西解下拿在手中,抽剑出鞘。

剑身流转的明亮银光如皎洁月光,映出了他的模样。苍白死灰的皮肤上,青黑而狰狞的纹路顺着侧颈爬满了半边清俊的侧颜,身影瘦削而颀长。赫然是阔别已久的宋子琛宋道长。

“宋道长?!”蓝景仪惊叹一声,蹦到他身前惊异非常,“宋道长你怎么在这啊?”

蓝思追还记得他不能言语,似是解围道:“可也是闻讯而来?”

宋子琛点点头,转身走进义城,走了两步回头示意他们跟上。

蓝景仪吐了吐舌头,走在身后小声和金凌嘀咕着:“想必,宋道长一定是想手刃仇人,所以才过来的,没想到被咱们给碰上了。”

是了,若真是薛洋,宋道长怎么会不想亲手杀了他呢?

宋子琛略微垂下眼睛,只作没有听见。

此时已近凌晨,天际微微泛着蓝,白茫茫的雾气从地面升腾而起,遮住视线。寂静的街道上只能听到他们几人的脚步声,撞在空旷的墙壁上阵阵回荡。

若不是有宋子琛在前带路,只怕蓝思追等人又要在这义城迷了路。

行至义庄,却见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具走尸,显然已经有人先他们一步,出手解决了这些东西。

四人互相觑着,觉得应该小心为上,不约而同地将佩剑抽出横在身前,隐住脚步声悄悄走了进去。但堂中站立的两个人却是他们四人都认识的。

“含光君!魏前辈!”蓝景仪惊异道。蓝思追垂手施礼,抬脚跟着蓝景仪一同过去。金凌似有犹豫,悄悄落在了后面。

“你们三个怎么来了?哎呀,宋道长,好久不见啊。”魏无羡嘻嘻笑道,一一问候完毕,转而面向金凌,“偷偷溜出来的吧?没和你舅舅说?怎么说也是做宗主的人了,做事还这么毛毛躁躁的。”

啊……看吧,就知道会被说教。金凌望着天,生无可恋。蓝思追有心解围,便问起魏无羡有何发现。

魏无羡指着大堂中间的火盆对他们说:“我们也是刚到,但这火盆还是暖的。余温未散,想必人刚离开不久。”

“魏前辈,你说会不会是薛洋?”蓝景仪插嘴道。

魏无羡摇了摇头:“说来也奇怪,留在地上的脚印和成年男子相比未免太小,说是薛洋实在有些勉强。倒像是个半大的孩子。”

正说着,蓝忘机却忽然微微一动,魏无羡似有察觉,向着窗边瞄了一眼。

在场众人皆是修士,五感远远胜于普通人,因而能听到那被压到最低的呼吸声。

有人在外面偷听。

魏无羡眼珠一转变了话题,问起金凌的修为长进,同时冲蓝忘机使了个眼神。

蓝忘机会意,放轻脚步从另一处悄悄绕了出去,宋子琛紧随其后。

那人正在偷听,不防肩膀被人从后抓住,回头一看吓得一声“哎我操”,抬腿就想跑。

但他哪打得过蓝忘机和宋子琛啊?挣扎几下就被制服在原地,不情不愿地被带进了义庄。

魏无羡说的没错,还真是个半大的孩子。一身黑蓝土布缝的短打,乱糟糟的头发扎了个马尾,身上穿的衣服一看就是偷来的,完全不合身,衣领微敞露出半截单薄的胸膛,长长的袖子挽起露出一截干瘦的小臂,裸露在外的皮肤脏兮兮的,被土扑成了黄褐色。黑布罩面,仅露出一双眼睛。如此邋遢的一个人,怀中抱着的仙剑,却是消失已久的降灾。

抛去这杂乱不谈,单看眼睛和这穿衣打扮,也是有几分薛洋的模样,只是看着太年幼了些。难不成是薛洋夺舍了?

魏无羡围着这孩子转了半圈又觉得不像是夺舍,忍不住伸手除去他的面巾。

黑布滑落,露出一张苍白瘦削的脸。但这张脸和薛洋却说不上太像,除去眼睛,倒是和宋子琛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。

这下所有人都懵了,目光在这少年和宋子琛身上来回打转,惊得半句话都说不出。

这,这是怎么一回事啊?

少年冷冷一笑,半露着一对虎牙,眉目间满是阴翳,这么一看又像薛洋。

他也不挣扎也不喊叫,只冷冷盯着宋子琛半晌,愤愤道:“你是他的凶尸,你凭什么背叛他。”少年说的咬牙切齿,字字皆恨,像是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宋子琛。

少年口中的“他”想必是指薛洋了。

宋子琛不能言语,眉头却深深皱着,满是嫌恶地看着少年,仿佛他提起薛洋叫他极为不痛快。

魏无羡正待说些什么慢慢盘问,蓝景仪却先忍不住了,连珠炮似得连声责问道:“若不是那薛洋以骨钉控制,宋道长怎么会听从他的?再说害宋道长失去性命的人是他,血海深仇何来背叛!你,你,那种坏人你帮他说话做什么!”

少年听了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得,身子一躬想扑上去同蓝景仪拼命,只可惜挣不脱蓝忘机的手劲。他拼命挣扎的同时不忘大声吼道:“我不准你说我爹坏话!”

“薛洋是你爹??!”

孩子,你莫骗我啊,薛洋是你爹的话为啥你和宋道长长得那么像??!

在场诸人俱是同样震骇,就连蓝忘机面上都显出了几分讶异,困惑地看了眼宋子琛。

而蓝景仪捂着嘴眼珠子都快掉出眼眶,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,半晌才喃喃自语道:“你爹是薛洋?可你和宋道长……难道是宋道长和薛洋在几年前……”

几年前的宋道长已经是凶尸之身了啊蠢货……

金凌觑着宋子琛和那少年头上似乎快要成型的怒气,默默退到安全地带,离他们远远的。

蓝思追则在蓝景仪说出什么惊天大秘密之前伸手拉了他一把,让他住了口。

少年这下又不肯说话了,抱着降灾一脸怨恨,眼神不住溜着门口想要逃跑。只是蓝忘机站在那边,打死他他也逃不脱。

魏无羡左瞧瞧右看看,怎么想怎么奇怪。且不说凶尸还有没有某些功能这个问题,单说薛洋身为男子又怎能生下这么大的孩子?假设他能生,不,不对,不能这么假设。

从时间上来看,这孩子大致出生在薛洋逃离义城之后,鬼道之中也有不少借尸还魂、重塑肉体的例子。

所以,很可能是他被那黑衣人救走之后活了下来,寻到什么方法弄出这么个孩子。

但问题是,他为什么要弄出个孩子……膈应宋道长吗?思路未免太清奇了吧……

魏无羡摸了摸下巴,看不出少年身上有任何鬼道存在过的迹象,更是觉得奇怪,便提议道:“不然我们去蓝家问问蓝大哥吧?这事我总觉着没那么简单。”

蓝忘机轻轻点了点头,其余众人也没有异议。

于是一行人出了义城走到空旷地,金凌率先御剑升空,魏无羡思考一下跳上了蓝思追的仙剑,宋子琛同蓝景仪一起,蓝忘机则带着那孩子跟在后面。七个人一同去往了姑苏。

二、

待他们抵达云深不知处时,天已大白临近正午。

少年从避尘上蹦下来张着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,满面的疲惫,却仍旧紧紧抱着降灾不肯放,沉默着走在他们中间。

在天上吹了这么长时间的风再被太阳一晒,其他人倒没什么变化,只是少年的模样实在有些难看。

汗水在那黑黄的小脸上淌出道道印子,马尾也被吹得摇摇欲坠,碎发蓬乱地堆在头上。这么个邋里邋遢的肮脏样子同周遭来来往往的蓝家门生一对比,就更是辣眼。

走在最后的金凌觉着难以直视,悄悄把头别开。蓝思追心里也有点不安,但走在前面的人都没什么察觉的模样,于是硬着头皮喊了声“含光君,魏前辈。”

蓝忘机顿住脚步回眸淡淡扫了他一眼。蓝思追忙道:“含光君,魏前辈,我看这小兄弟无精打采似乎是饿了的样子,不如我先带他去寻些吃的填填肚子?”

魏无羡闻言一拍脑门,连声道:“我竟忘了,思追,你快带他去吧。之后到藏书阁那边找我们就行。”

蓝思追得了允诺应了一声,拉着少年向左拐入小径,领着他往自己的住处走去。

少年也不挣扎,料想是逃不出去,索性接受了现状,竟慢慢安下了心,只是仍觉有些奇怪。

“你怎么看出我饿了?”他好奇道。

蓝思追微微笑道:“义城里面没有多少吃食,想来这些天你也没吃饱过。方才我看你一直捂着肚子,应该是饿坏了。修仙之人大多辟谷,一顿两顿不吃也不觉得有什么,所以魏前辈他们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,但你怕是经不住。”

少年长长地“哦——”了一声,歪着头看了蓝思追半晌扑哧一笑,“你倒是像个好人。”

蓝思追闻言轻轻摇了摇头,也不过多争辩。推开门让他先进去,自己去厨房端了一大碗清粥,两个馒头,几碟小菜。

转头又见往日蓝忘机给魏无羡开小灶用的腊肠明晃晃地挂在柱子上,想了想也拿下来切了半碟子,端着托盘又重新回了房。

少年饿了大半天,顾不得什么吃相,抓着馒头就往嘴里塞,被噎到了就用粥往下压,狼吞虎咽的模样像自打出生没吃过饱饭一样。

蓝思追悄悄退了出去,找了几个门生抬进一个大木桶进来。少年一边啃着馒头一边看他们折腾。

那木桶被摆在大堂中间,原本的案几被挪到一旁,门生们提了几桶水进来把木桶注满,蓝思追放了手上拿着的衣服鞋袜向他们道一声辛苦,这才转向少年。

“你身上衣服我看着不太合身,正巧门生里有和你年龄相仿身材相等的,你洗一洗澡把脏衣服换下来吧?拿去给我,我帮你洗干净。”

少年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所穿之物,是有点不太合身。这套玩意儿是他从路边死尸身上扒下来的,凑合着能穿就行。

不过既然现在这人要白送给他一套衣服,不要白不要。他呵呵笑着把外袍脱下扔在地上,边走边道:“不用不用,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,用不着洗。”

蓝思追应了一声,收拾好碗筷又送回厨房,细心洗干净。约摸着时间差不多,才又重新回去。却在门口碰上了金凌。

“还以为你被那臭小子给打晕了。”金凌抱怨道,“要真是被那小子给打晕之后夺走玉牌,看你以后还有什么脸来说我。”

蓝思追无奈摇摇头,温柔笑道:“这不是有事耽搁了吗。你怎么来了?”

“还不是都怪你。左等右等你不来,魏,魏无羡就叫我来看看……”

这借口可有点拙劣,蓝思追正欲说些什么替他解了这窘迫,门忽然被从里打开。少年甩甩头发说可以走了。

金凌上下打量两眼,心说还真是人靠衣装啊。之前穿着那套脏兮兮的破衣服看得人心里不舒服,冷不丁换了这素白的颜色却是衬得整个人芝兰玉树一般。

只见那锦带在细瘦的腰间收紧,露出底下雪白的靴子,更显得身形挺拔。抿着嘴不说话的拘谨模样真是越看越像宋子琛。

只是那半干的乌黑长发随意披散在肩上,平添了几分随性的洒脱,眉眼之间漫不经心的淡漠却是像了薛洋。

三人行至藏书阁外,却听里面传来争执之声,少年蓦地顿住脚步,侧耳细听。

只听里面有人在说:“只是想不明白,如果薛洋还活着,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再搞一个孩子出来。还偏偏和宋道长这么像。他这是什么意思啊?”

沉默一阵另一个人,蓝思追听着似乎是蓝景仪,推测道:“也许和晓道长有关?之前在义城的时候他不就想要魏前辈来帮忙?”

“继续说。”

得到了许可之后蓝景仪继续道:“也许是薛洋想复活晓道长,但自己一个人没有帮手,所以……。也许那孩子就是想抢锁灵囊回去给薛洋呢?说不定薛洋在幕后有其他计划,不便自己出手呢。”

你这一天天脑子里想的都是啥??魏无羡无语扶额。

蓝景仪对自己这说法却深信不疑,转向宋子琛道:“宋道长,一定要看好锁灵囊,那孩子看着怪凶的。”

“先别说这个了,当务之急还是要弄清楚薛洋是死是活,如果他活着我们谁都不知道他接下来打算做什么……”

“他已经死了!”

魏无羡差点没咬着自己的舌头,扭头看向从窗口跳进来的少年,一脸愕然。

“你,你刚刚说什么?”

少年站在窗边平静地看着他们,缓缓重复道:“他已经死了很久了,我刚出生没多久,他就死了。”

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,密密匝匝的树荫遮蔽着天空,只从枝桠间投下几缕半透明的光,金灿灿地照亮在不远处坐着的那个人。

他想,这人长得可真好看啊。

那个人浑身是血,一对小虎牙沾着血沫,竟是越发的白了起来,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,微凉的指尖碰过牙齿。真好,也有一对小虎牙。

“明明是借了我的血肉塑的身体,怎么就和那姓宋的那么像。”

他听不懂他的叹气,只是觉得怎么会有人连生气都这么好看。

树是没有心的,当他觉得欢喜的时候只能摆动枝干,晃动下翠绿的树叶,像一颗颗雀跃的心脏。现在他有了一颗人的心脏,却不知道怎么表达这份喜欢。

他想自己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天。第一次以“人”的形态站在这里,第一次感受到何为“活着”,第一次见到那个人。

只是那个人却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,吐出一口接着一口的鲜血,勉强抬起手向他招了一招,笑道:“罢了。你听着,我叫薛洋,你是我的孩子,自然也是姓薛。你过来一些……”

薛……洋?孩子?是啊,以他的血肉为根基塑了自己的形体,他可不就是他的孩子吗!他欢欢喜喜的跑过去,扑到人怀里,却把薛洋撞的又是一口老血。

“轻点……”薛洋嘟囔一句,用仅剩的右手支撑住身体,俯身在他耳边低声交代起事情,他的时间不多了。

他皱着眉听不懂他口里翻来覆去念叨着的那些东西,只专注于贴在他的胸口听着砰砰的心跳声,数着拍子算着自己的心跳和他差了多少。

头顶被重重拍了下,他愣愣看过去,见薛洋眉目紧皱一脸的不耐烦,顿时有些慌张。却不想薛洋扑哧一声笑了。

“这么张脸呆愣愣还挺好玩,跟个木头似得,以后就叫你木头得了。”薛洋捏了捏那张软乎乎白嫩嫩的小包子脸,脑海中却忍不住浮现出另一张总是板着的冷淡面容,轮廓那么相似的两张面孔,只有眼睛是随了他。

七岁时候的宋岚,会不会也是这么一副呆呆的傻模样?

“阿爹?”木头唤道,声音压下激动欣喜的颤栗,轻飘飘的不敢用力,怕这不过是漫长岁月里的一场美梦,梦醒了他仍是一棵树。

“我刚刚跟你说的你都记住了?”薛洋回过神严肃道。

木头点点头,低声重复了一遍。薛洋这才放下心,如释重负般长长叹了口气,慢慢闭上了眼睛。

木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睡过去,踌躇半天才纠结着将头又贴上去,耳廓轻轻地贴着胸口,怕再弄痛了他。

动听的心跳声慢慢弱了下去,从数一个数跳一下到数五个数跳一下,再到数十个数跳一下。木头念着念着从日落念到了月升,却始终没等来下一次的搏动。

不属于树木汁液的陌生液体从眼眶中源源不断地向外涌出,沾湿了一张脸,他尚未知晓这种窒息般的剧痛代表何意,身体却先理解了何为死别。

他颤抖着紧紧抱住他,将头埋在他怀里,试图将已经凉透了的身体重新暖起来。

嘴里涩涩的发着苦,咳了几声用不住发抖的声音艰地难重新开始数数,慢慢地,一个接着一个,仿佛下一秒就能听到那个声音重新响起,合着他自己的。

可再到日升月落,耳边能听到的也只是一个声音。孤单而无助地在胸腔中起落。

他最终是放弃了,吃力地扶起薛洋的身体,小心地擦干净他的脸,将手放在他背后靠着的树上,那是他自己的本体,只要在这里,就有足够的灵力保持着尸身不腐。

条条藤蔓从树上垂下温柔地缠绕着薛洋的身体,将他拉上去藏进茂密的枝叶间。

他仰头久久凝望着那片深绿,许久才低头将脸上泪痕擦干,低头捡起被丢在一旁的佩剑决意去完成他交代的所有事。

临走之前,他为自己起名做薛林。

待薛林讲完这来龙去脉,藏书阁内静到连针落下的声音都能听见。

魏无羡怔了好一阵才回过了神,喃喃道,“原来是这样,的确不是鬼道之中的法门,难怪看不出来,只是你竟不是人?”

“树妖。”薛林简短道。似是怕他们不相信,伸出左手摊开五指,随后抽出降灾,挥剑砍下自己的小指。

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下,他将那断指攥在手心,片刻之后摊开手掌,那指头上慢慢生出嫩芽,开了许多淡黄色的小花。再看他的左手,五指完好如初。

树修成妖需要上千年,而修成人形又要耗上千年,倘若渡劫失败便是天火焚身。

是薛洋用自己的血肉助他修成人形,减去了所有修炼的苦,却也搭上了一条命。

这大概就能解释的清,为何这孩子身上和薛洋有那么多的相似之处,只是……

“只是为何和宋道长这么像啊?”蓝景仪没注意到自己喊了出来,惹来金凌的白眼。但他却喊出了周围人心中迷惑。

宋子琛低头沉思一阵,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嘴。众人顿时恍然大悟。

他死时舌头被薛洋割下。那半截断舌这些年来不知所踪,现在想来大约一直都在薛洋身上。

而薛洋为薛林塑身时不知是无心还是故意用了那舌头。得了他的血肉,这孩子自然是长得像了他。

“这么说这孩子还真是宋道长和薛洋生的了!我猜对了。”蓝景仪惊道。

“……”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啊!!

金凌跟蓝思追悄悄动手把人拉的远远的,怕等会打起来这傻子先被薛林给弄死。

薛林的脸色黑的简直不能看,大大翻了个白眼,愤然道:“我爹只有一个,除了他我谁都不认。”

宋子琛冷淡地将脸撇向一边,仿佛在说“你这儿子我也不稀罕。”

魏无羡看看这个瞧瞧那个直觉得头疼,但还是想着要问薛洋在死之前都交代了什么。

薛林一听他这么问顿时有些警觉,抿着嘴上下打量着他。

魏无羡嘻嘻一笑,道:“你就是不说我也能猜到,肯定是和我那小师叔晓星尘有关,是不是?”

“你知道了还问?”薛林有些不甘心就这么被戳破,轻轻哼了声,“我只想完成我爹交代的事,你们和他有什么恩怨都和我没有半点关系。妖的力量与人不同,也更强,所以我一定能找到复生的办法。”

“若是找不到呢?”

“既然他让我去做,我自然要成功复活。”薛林微微一笑,目光却似是不屑。

晓星尘是谁和他可无关,他对这人不感兴趣。从始至终他想复活的人只有薛洋。

把阿爹复活之后他或许会怪自己,但没关系啊,他们可以两个人一起去寻找复活那什么晓星尘的法子。

只不过如果照实对他们说少不得被纠缠,扯上什么道义,还不如自己悄悄地去做。

他只想找回自己的爹,至于他是好人还是坏人,和他有关吗 ?

三、

随后几天,闭关出来的蓝曦臣也证实了薛林并没有说谎,他的确是树妖。

不过蓝曦臣劝魏无羡等人不要过度的担忧。

现下薛林的妖力大部分都聚集在本体用来维护薛洋尸身不腐,他身上仅留着一点点妖力用以维持人形,除了断肢再生这一点有些异常外,其他与常人无异,不必忧心他会去作恶。

饶是这么说宋子琛仍是觉得不妥,想将薛林留在蓝家让蓝启仁教化他。薛林却不干了。这蓝家太过死板,呆了这些天早觉无趣,若不是实在逃不脱他一早就溜了,哪还用得着在这背什么劳什子的《雅正集》。

走,说什么也要走!就是从悬崖上跳下去摔死去找阿爹他都不在这呆着!

说走就走,趁着天黑,薛林借着花草树木的掩护一路直奔围墙蹭蹭蹭上了树,小心翼翼地踩着树枝跳上屋顶探头一瞅,吓得腿肚子直哆嗦。亲爹诶……忒特么的高了……

也是不认路走错了地方,这边不是出云深的路。薛林趴了一会儿觉得还是回去呆着比较安全,手软脚软地贴着瓦片往回退,姿势十分别扭。不过没爬几步就被人扯着衣领提溜起来,耳边蓦地炸开一声怒斥。

“胡闹!”

清清冷冷的声音压得低低的,好听非常,一瞬间薛林也忘了挣扎,呆呆地被拎着下了屋顶。

“摔坏了可怎么办。虽说是妖类但毕竟还是个孩子。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胡闹劲也不知是像了谁。”

薛林回头一瞅,噗通一声瘫软在地。

不得了,他,他能听到宋子琛在想什么?!那个声音好好听……诶?怎么现在听不到了啊?

薛林有些困惑,歪头打量一阵,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想。他扶着墙从地上爬起,一瘸一拐地走过去试探着伸手捉住宋子琛的手腕。黑衣道人的眉头微微皱起,却没有挣脱。

那个好听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,嫌弃着薛林怎么能用他的脸做出这么傻气的表情。

薛林顿时火大,气冲冲地在脑海中大吼“不准你说我傻!”,立刻便听那声音在耳边惊讶道:“你听得到?!”

薛林重重哼了声,翻了白眼把手甩开不想再理他。宋子琛亦是沉浸在震惊中不知作何反应。尴尬片刻后,他小心伸出手碰了碰薛林的肩膀,在脑海中低声对他说:“抱歉。只是你那个模样真的很像他。”

初听宋子琛这么说薛林还觉着高兴,转头一寻思,感情他是在说薛洋傻呢!艹了,这他妈的变着法地嫌弃他们父子俩是吧??当即又要发火。

宋子琛似是早有预料,先一步按住炸了毛的薛林,牢牢制住他的动作,问道:“莫非你同人接触便能知人心中所想?”

被这么一问,薛林自己也愣了。早些时候他拉着蓝思追可没这技能点,难道,难道他和宋岚真是血脉相连的父子??

薛林很想哭,嚎啕大哭的那种。

他不想要这个爹好吗!!

这旁宋子琛见他这迅速蔫巴下去的状态心里也明白了,不由得默默叹了口气,牵着他往住处慢慢走。再怎么不想承认,这孩子都是他和薛洋的“骨肉”,断然不能撇下,不管不问,任他自生自灭。就如……那人一般。

零星细碎的荧光自眼前缓缓飘过,慢慢凝聚出一个苍白瘦弱的侧影,散着极其微弱的荧光,雾一样浮在半空中,渐渐清晰在他们面前。

宋子琛忽然就不能动弹了,住了脚步僵硬地立在那里,定定地望着那早该死去的人。

那人回过头冲他笑了一笑,半露着一对小虎牙。只是笑容甜蜜,眼神却冰冷狠厉,同那满脸孩子气的天真完全不符。

那人见他不动似是有些恼怒,面上笑容却越发灿烂起来。只是那开心的大笑挂在这病态般苍白的脸颊上说不出的诡异,让人无端端的心里发寒。

那人笑够了冷冷哼了一声,拖长了声音用古怪的调子像唱歌一样欢快道:“宋道长,怎么今天的招喂到一半就不干了?难不成是嫌弃我?哎呀,你说你都死了这么久了,再怎么嫌弃不还是做了我手里的凶尸。看看你现在,连条狗都不如!”

过往受制时所受种种羞辱洪水般涌上心头,激起滔天的怒火。原本以为过了这么久早就已经放下,但此刻才意识到他仍旧记恨着。

宋子琛气的浑身发抖,忘了自己还牵着个人,手上一用力将薛林的手捏的粉碎。

鲜血飞溅开来,薛林尖叫一声拼命将手抽回,用降灾狠狠敲了宋子琛一下。

他这才回神,肆虐的尸纹不再蔓延,渐渐隐在泛青的苍白皮肤下,恢复了清明的目光中满满都是愧疚,伸手想看看他的伤口如何。

薛林却不领情,气鼓鼓的瞪了宋子琛一眼转身就走,把他一个人扔在了那里。

回头再看,薛洋的景象已经消散无踪,可宋子琛的内心却再不能平静,望着那片空地呆呆出神,想不通方才是怎么一回事。

薛林捧着自己的手腕等着身体自我修复,一边走一边暗自琢磨,这事他自己也觉得奇怪。

他就刚“出生”那阵见过一次薛洋,方才那个明显比自己认识的要年轻许多,而且双臂也都健全。那就只可能是宋岚记忆中的了。难道这又是什么父子间的隐藏技能?

刚想到这脑子忽然一阵刺痛,薛林连忙停住脚步跪下身去,将手掌贴于地面,闭上眼睛吸收土里的养分和灵气。

这一天之中使用了太多的妖力,对他自身也是有害。

他大部分的妖力在本体那里维持着他爹尸体不腐,自己能用的实在是太少了,若是再受上几次伤怕是连人形都难保。

他睁开眼重重咳嗽两声,将不适应全部压下,强撑着站起,望着远方重重叹了口气。

得尽快出发了。

第二天一大早薛林便去辞行,魏无羡等人心中所有顾虑,不知应不应当让他离开,但此时宋子琛却站出来向他们轻施一礼似是告辞,紧接着便拉上薛林走了。

若说薛林一个孩子单独上路他们不放心,那有宋子琛跟着在旁照顾,也就不必再担心了。因而没有再去挽留。

出了山门沿着曲折的石阶小径往山下走,薛林却是不乐意了。在宋子琛手里左右挣扎想把手抽回来,又怕一个不小心再受伤,急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。

宋子琛停下脚步看着他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,说道:“你若想知道薛洋一生究竟如何,便跟我来。”

言罢,甩手便走。

艹……

薛林被戳了死穴气的直跺脚。他当然想知道啊啊啊!走了这些年打听了各种消息,好不容易才摸到义城,结果一去就被抓了。现在他怎么能放过宋子琛这个活的情报源。一抬头看宋子琛走的老远连忙拔腿追了上去。

宋子琛听到身后声响偷偷放慢了脚步,不动声色地等着薛林追上来。

如果就这么放他走,这实心眼的死孩子还不知道要怎么折腾,如果像薛洋那样去研习鬼道为害一方就不好了。

作为一个父亲,他有义务去照顾和管教这个孩子,若是自己跟在他身边,就算薛林真的要做什么伤天害理、逆天而行的阴损事,自己也能及时阻止。

只是不知自己带他去了解薛洋这事做的对不对。薛洋所作所为大部分都算不得美好,他只希望薛林在知晓那人的恶毒后能放弃复活他的想法,这世间不需要再多个魔头。

但……

他低头看了看薛林雀跃的小脸,罪恶感油然而生。若是就这样打破了这孩子对于“父亲”的美好幻想,是不是有些过于残忍了?可那也是薛林必须去了解的现实。

薛林此刻没有同他接触,自然不知他心中所思所想,等宋子琛平复好心绪过来牵他时,薛林已窥探不到任何东西。他们两个刚下到山脚便听身后有人叫喊。回头一看却是蓝思追和金凌二人。

“宋道长,请等一等。”蓝思追边跑边喊,跑到近前将手中包裹递了过去,“这是一些换洗衣物和干粮、钱财。留给薛小兄弟路上用。”

宋子琛心道他心细如尘,自己都不曾想到这一层,也不推辞,接过东西微微弯身鞠躬“道了谢”。薛林也嘻嘻笑着,跟着说了声“多谢。”

蓝思追跟着笑了一笑,道:“不知宋道长与薛小兄弟接下来要去哪儿?”

这一问倒把宋子琛给问住了,他是真没想好应该先领着薛林从哪开始。眼珠一转视线落在金凌身上,被那金星雪浪袍熟悉的明黄晃了一晃,不知怎地忽然忆起那年初遇,心底不自觉地念了句“兰陵”。薛林听到之后立刻脱口而出:“我们要去兰陵!”

“哦?”蓝思追微微有些惊讶,随即笑道:“倒是和阿凌同路,不如一起走吧?”

“行啊。”薛林跳到蓝思追面前,指了指他的佩剑,“用飞的,飞起来可好玩了。只可惜阿爹的剑我不会用,不然我也飞。”

“……”也不知道昨晚恐高的人是谁。宋子琛默默吐槽。

一行四人御剑而飞,中途停下吃了口干粮休息一阵,终于在傍晚时分抵达兰陵。金凌和蓝思追同他俩告别之后,便径自离开了。

多年不曾踏足,兰陵繁华依旧。故地重游难免感慨万千,薛林瞧着宋子琛神色略有些恍惚,似是陷入了沉思,赶忙走过去拉住他的手。身体陡然一轻,飘飘而起,跟着一同陷入宋子琛的回忆里。

这里比方才的天色暗了一些,底下铺着大片幽蓝色向上蔓延,笼着一弯新月。薛林刚一过来差点没直接掉下去,吓得他连忙抓紧身前的人,在急速飞行的仙剑上稳住身体。待缓过神来才探出头四处打量。

周遭景物模糊非常,像是人随手在纸上涂抹,大片大片的色块连着什么也看不清。

忽然,仙剑停了一停,带着他和身前人急速下降。地上的景物渐渐清晰起来,薛林能看到一个小小的桌子,和桌子旁站着的人。

那人身着一身明亮的金星雪浪袍,在这种光线下也很亮眼,抬脚就踹翻了桌子。

薛林听到耳边一声嫌恶的低哼,身子一晃便直直掉了下去。他诶呦一声摔得屁股生疼,却正好落在那人面前,抬头一看不由得愣在那里忘了起身。

这大概是十五六岁时候的薛洋,面容稚嫩却俊俏非常,即使现在皱着眉头一脸不耐烦也无损这天真俏皮的模样,无端端的叫人心生爱慕,觉得他可爱非常。薛林看着看着眼眶却不由得一烫,滚滚落下一行热泪,连滚带爬奔到薛洋跟前,伸手轻轻碰了碰。

如果长得像他该多好啊……

未等薛林感慨完,一记拂尘自头顶而落,抽在薛洋手背之上,看得一旁的薛林心疼极了,嗷的一声蹦起来想找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他爹。回头一看,立刻怂了。

眼前站着的宋子琛年纪要较外面那个小一些,看着不过十九岁,略显青涩的面孔清俊而冷淡,紧紧皱着的眉目间满是冰冷。方才把薛林从剑上甩下来的也是他,拂雪收回剑鞘正背在背上。

薛林还没反应过来,薛洋便先欺身而上击出一掌,宋子琛一挥拂尘正欲斥开,却不想薛洋变了路数攻向了心脏。他们两个打的厉害,一旁围观的薛林激动地嗷嗷直蹦,差点没哭。

这他妈是什么绝美的父母爱情!!!

似是听到了薛林心中的呐喊,时间忽地停了下来,不远处的两人也止了打斗,嫌恶地互瞪着。他连忙跑过去,绕着他们两个不住打转,没忍住伸手戳了戳小阿爹凶狠狠的脸,扑上去抱着蹭了蹭,回头气鼓鼓地瞪着宋子琛。

我阿爹这么可爱你怎么下得去手!!怪不得你俩最后那么惨!!可……可应该是喜欢的吧?薛林猜测道,周遭景物模糊得只剩了大概的轮廓,只有薛洋的影像无比清晰。从头到尾他都只在看着他一个人。

只是有时忘不了一个人是因为憎恨,而非出于喜欢。薛林不知此后种种恩怨,当然也不会明白,只当宋子琛欺负了薛洋,对宋子琛多了几分厌恶。

看看这个,瞅瞅那个,薛林忽然有了一种冲动。他拉着薛洋走到宋子琛面前,把人推到他怀里,自己从后面抱上去,脸颊蹭着薛洋的头顶。又把宋子琛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头顶上。

这种感觉用人类的话来说,就是幸福吧?

如果,如果真的能像一家三口那样就好了。

阿爹和他,勉强再算上宋子琛。反正义城那些年也一直是他在陪着阿爹,以后也应该由他来陪着他们两个。

一家三口,听着就甜。

四、

“怎么?你看得到?”

眼前景物倏然褪去,薛林蓦地一惊,心知宋子琛已知晓此事,便也不再隐瞒,仰着头对他甜甜一笑,讨好般拉住他的手左右摇晃,对他撒娇道:“我想看嘛,我又没见过那时候的阿爹,快给我再看看。”

宋子琛却只觉得理解不能。

奇怪,他同薛洋第一次见面就大打出手,若是这孩子看到那人打人掀摊的无赖场面,怎么一点气都不生?还这般笑眯眯的?莫不是心性上随了那个人,得了那些恶毒心思?

想到这,宋岚颇为复杂地看了他一眼。只是薛林心中满是他爹的事,窥不到这般心思,仍旧自顾自地撒着娇:“那是你和我爹第一次见面吗?他真可爱!诶,接下来怎么样了?你们两个人又见面了吗?发生了什么你快告诉我啊!”

宋子琛微微皱眉,心中只觉他这话语中有哪里不大对劲,可仔细琢磨一阵又觉没什么特殊之处,于是探手搭在他肩上“低声道”:“你真想知道?可会后悔?”

“当然,我历经千辛万苦才找到的义城,当然想知道了!怎么会后悔呢?你这话说的可真奇怪。”

见他面有不快,宋子琛略一犹豫,委婉道:“他并不如你所想那般好,也许接下来的事会有很多叫你难以接受,但却都是事实。若不后悔我们便走吧。”

“走?当然了,走啊。”薛林立刻来了精神,笑吟吟地拉着他往前走了几步,丝毫没注意到道人面上隐约的担忧神色,“我们走去哪?”

宋子琛抬眼望向远方,半轮弯月徐徐爬升至半空,尚未褪去的彩霞霎时间又披上一层清冷的霜白,逐渐淡了痕迹。原本早已遗忘的往事逐渐在脑海中清晰,残留的血色依旧温热。

道人猛地摇了摇头,将事情甩到一边,堪堪止住尸纹的扩散,原本惨白的脸色泛着渗人的尸青色,骇得薛林后退半步,恐再遭殃。

宋子琛恢复了神智,略微歉疚地对他点了点头,轻轻伸出手点在他肩上。

“明日一早,白雪观。”

虽说要走,只是哪有那么容易?

白雪观地处偏北,从兰陵出发也要走上许久。

宋子琛动作迅速脚程极快,不御剑也无妨。薛林万幸是妖身,勉强能跟得上他的速度,只是干粮吃的奇快。没几日便见了底。

薛林虽说能从天地万物中吸取日精月华,可到底是慢了些,不如直接摄取养分来的更快,长久下来已有些力不从心,偏偏路途遥远还有好大一段路要走。思来想去没有法子,便只得“重操旧业”,再去翻摊贩扔的、别人吃剩下的东西,拾得一两个馒头来充饥。

起先宋子琛并未发现,这段时日离白雪观每近一分,心中的惶恐便重一分。

所谓近乡情怯,他自己虽已非鲜活之人,内心的波动却比活着时更剧烈,连他自己都不知是否有勇气再回去面对已成废墟的白雪观,自然也没有多余的心神分出去给那从天而降的半大孩子。

他不需进食,每每到了饭点只让薛林自己去解决,想着钱财都在他手上应该没有事,却不知银钱早就花得精光。若不是这日歇息时忽听前方嘈杂四起,怕是他这辈子都不知。

那小贩骂骂咧咧地拉着薛林直逼眼前时宋子琛尚且不明因为何事,略微低了眼睫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,却不知他这模样在旁人眼中简直比修罗还可怕。

原本怒气冲冲的人被他这一看吓得一哆嗦,也忘了继续拉扯,被薛林乘机挣开逃到宋子琛身后。

宋子琛不明就里地回头看他一眼,再瞧那人发抖的模样,料想是怕了自己,不由得轻叹一声,提剑在地上写道:“何事?”

那人心中虽是害怕,却还是哆哆嗦嗦地向前迈了一步,颤声道:“道爷,道爷,我,我看您也不是个不讲理的。这,这是您家孩子吧?好好的怎么就偷人东西啊?!我,我这小本生意挣得不多,我那孩子也,诶,也还病着,道爷啊,这孩子你生了下来,你这,你这做人亲爹的你得管啊,偷东西这……”

“我没有,那东西放在桌子上我以为是吃完的,谁知道不是啊……”薛林小声辩解道,“我饿了……”

“饿了也不能偷啊。”闻言周边顿时响起一阵议论之声。

“是啊是啊,才多大的孩子就偷东西。”

“这位道长看着挺正派的,难不成是孩子的娘没教好?真是有爹生,没娘养啊。”

“可惜了,长得还怪好看的。”

“不是!我没有!我没偷!我,我不准你们说唔……”薛林猛地被宋子琛转身捂住了嘴,辩解的话全都卡在了喉咙里,吐不出咽不下,憋得眼眶通红。“不准你们说……”

“道歉。”冰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,明明不带一丝情感连起伏波动都没有,听在耳中却比直接的责骂更叫人委屈。

薛林心头一颤,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,他居然不信他?!

为什么?这种时候为什么不站在他这一边?

原本压着的委屈此时再也控制不住,眼泪在眼眶中不住打着圈,却还要故作坚强将双眼瞪得大大的,强忍着不流下一滴。

用力深深吸了几口气,竭力控制着不停战栗的身体,明明腿已经开始发软,仍是倔强地仰起头看着他,开口时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声音在发颤:“我没有,不是我的错我为什么要道歉!”

宋子琛见他这副模样,只当他不知悔改,颇为痛心怒斥道:“知错不改,没想到你和薛洋一般毫无羞耻悔过之心!”

“我不准你说他!”薛林愤怒吼道,用力到五脏六腑都在跟着一起在疼,“你没资格教训我!”满心的愤怒与委屈无从发泄,他用力挥起降灾拍落宋子琛的手,转身便跑。

根本什么都不懂,根本连问都不问,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!宁愿相信别人也不肯相信自己!难道,难道就因为自己是薛洋的孩子所以才不信他的吗?

凭什么?凭什么!!自持是正道君子就可以不问缘由判断对错了吗?怎么能怪他?肚子饿了没偷没抢就想着捡点东西吃而已,凭什么要说他偷东西?!凭什么不信他!

跑了不知多久,薛林猛地被人从后面拽住,身子收不住顺着力道转了一个圈,撞入一个冰冷冷的怀抱中。

“停下。”

“我不要!”薛林吼道,极力想挣扎出去,甚至动上了要用妖力一决高低的心思。却不想怀中蓦地一重,被塞了一大包东西进来,他不由得一愣。

宋子琛低声叹道:“那小贩的儿子撞了邪急需钱财去山上的道馆请符救治。我弄清楚缘由便出手帮了他。这包干粮是他送的。以后,别去偷了。”

“偷?”薛林气极,面上通红一片,却连句话都说不出。愣了一会儿忽然仰起头发出阵阵狂笑,一连声说了好几句“偷?”,这副癫狂模样看得宋子琛直皱眉。

薛林笑够了,将手中包袱用力往地下一摔,狠狠地呸了一口,“我他妈根本就没偷过东西!你他妈的就认定了是吗?!好,行,有你的,老子不呆了,我他妈现在就走!”

“站住!”

手腕被人握住,暴怒的声音在耳边炸开,不用回头也知道那人此时一定气急。薛林被迫停住脚步,却没有转头去看那个同他极为相似的人,虎牙压着嘴唇克制着情绪,半晌之后却是笑了,连挣扎都不挣扎,转身过去直直望向宋子琛,笑的越发灿烂。

“我问你,这几日你可曾当我是你的孩子?”

字字句句,恨意刻骨。宋子琛不由得一怔。

“我薛林几时有过父亲?轮得到你来教育我?满口仁义道德,是是是,你修行高境界高不需要为吃饭奔波,我这一条命来之不易,做不到你这般不食人间烟火。肚子饿了你不管我我自己去找吃的,损不损阴德那都是死后的事,我一个大活人只管眼前这日子如何。你说我做的不对,那你倒是告诉我,怎么才是对?”眼泪顺着眼角簌簌而落,滚滚流了满脸,却仍旧一副倔强的模样,直挺挺地昂着脊背,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,“我从下山便是这样一路摸到义城,沿街乞讨?不被打都不错了,哪还讨得到东西吃?垃圾堆里跟狗抢食,连衣服都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,你倒是告诉我,不这么做我怎么活!该出现的时候不出现,不去管,不去理,出了事却来怪我?有你这么做父亲的?你从来没有管过我,现在有什么资格责怪我?!”

一番话,说的宋子琛无言以对。

“你根本就不曾信过我。连解释都不肯听。又有什么脸面来当我的父亲。我的父亲在这世上只有他一人。”薛林说到最后已然泪流满面,浓厚的悲伤涌上心头,实在难以自控,疲软的身体顺着滑坐到地上,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。

宋子琛站在他面前不知该如何安慰,手指几度屈伸,犹豫着要不要放在他的肩头将他揽入怀中。

活着的时候他从未想过要娶妻生子,紧接着命运捉弄隔着血海深仇未报自然也无心去想,更别提如何做一个父亲。

这一生他自己尚且过得糊里糊涂,又怎会那么快地适应多了个孩子跟在身边?

况且这孩子是那人……那人与他的……

他低头看着他,恰好那孩子偷偷抬头,四目相对之际,那孩子似是瑟缩了一下,却又不服输一般恶狠狠地瞪了回来。

黑亮亮的眼睛,像极了那个人。

不知薛洋年幼之时,会不会也有这般无助的时刻。

宋子琛被自己这念头吓了一跳,连忙稳定下心神不去想那人。俯下身子轻轻碰了碰薛林,轻声道:“我信你。”

这孩子如何,到底还是他的骨血。不论前尘过往如何,他现在要担起一个父亲的责任,好好地教导他,莫要学那人……学那人走上歧途。

五、

“我爹,他是一个怎样的人?”

彼时他们正走在田间小路,距离白雪观不过五六里路,仰头望去远远便能看见檐角腾龙跃入天际,现下虽只能窥得半分风姿,却叫人不由自主地去联想那绿树掩映下的红墙灰瓦是何等庄严肃穆。

走了这么久终于到了地方,薛林整个人都欢欣雀跃起来,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,不用宋子琛带路自己蹦跳着走在了前面,一边走还一边不住地说着话。说着说着,自然而然地又将话头落在了薛洋身上。

宋子琛正低头想着心事,冷不防从他口中听到那个名字,如遭雷劈般蓦地顿住脚步直直地定在了那里,尸纹瞬间顺着脖颈窜上面庞密密麻麻地暴涨开来,他勉力控制强凝心神才堪堪压下满心暴怒,站在原地万分复杂地望着不远处的孩子。

薛林等了许久都不曾听到回话,顿时心生不满,转过身子万分埋怨地瞪了他一眼,这一瞪才想起来,这些时日跟他交流习惯了,总会忘记宋子琛是个不能“开口”说话的,于是连忙折返回去拉起他的手晃了一晃,企图摇晃出自己想要的答案。

宋子琛盯着他怀中抱着的降灾半晌,才轻轻摇了摇头,低垂着眼睫仍是沉默。

怎么样?若你知道他所做一切,可还会像现在这般坚定?

明明是不忍心叫他知道的,却偏又于不忍之中生出丝丝缕缕的恶毒,蛛丝一般细细密密层层缠裹,盘踞了一方小小的角落,这念头微小的几近透明,却又如刺一样扎在心底深处。他几时竟也会如此凉薄?

不愿再多想,宋子琛甩开他的手径自向前走去,将抱怨声全部抛于脑后。

“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,等你看完之后自己去下这个结论。”宋子琛在心底低声道。

薛林见他真的不理睬自己,气的直跺脚,可又怕被落下,即便心里万分不愿,仍是追过去牵起他的手,紧紧跟在他身旁。

沉默中不知走了多久,过了小桥再走一段便是白雪观的山门入口。

薛林探着头看了一阵,轻轻砸了砸嘴。

这破地方,还不如远远看着好呢。这上山的石阶布满青苔,野草都快长得比他人高了,一看就知道这观里的道士懒到了骨头里,连每日的打扫都懒得。

不过此地灵气充足,地脉虽不是绝佳但也算得上是一处风水宝地,足够他吞吐精华修补自身的了。

他这边正打着小算盘,忽觉右手边传来阵阵剧烈抖动,赶忙抬头去看宋子琛。

却见那人身子哆嗦个不停,几乎连站都站不稳,薛林连忙伸手将他扶住。

接触的瞬间,眼前景色骤然起了变化,同上次陷入宋子琛记忆时不同,这个幻境更加逼真还原。

薛林试探性地伸出手在空中一划,接回了树上飘下的半朵姜黄色小花,阵阵微风流过指缝,丝丝凉意夹着清幽的花香一齐扑在面上,精神不觉为之一振,从头顶爽到了脚底。

这阳光明媚的样子还真和方才的破败肃杀完全不同,想来这才是宋子琛记忆中的那个白雪观。

“快跟上呀!你们走的好慢哦!”

脆生生犹如出谷黄莺般的声音吸引着薛林回头去看,只见身着翠绿衣衫的女孩子拿着一束花蹦蹦跳跳走在路上,身后还跟着四五个人。

那女孩一边走一边回头跟身后人说笑,嘴张张合合没个消停时候,即便不同人聊天,口中也会哼着支轻快活泼的山歌,快活的模样像极了山林间自由自在叽叽喳喳的雀儿。

“小师妹,你慢点走,别摔了。”

“四师兄你好唠叨啊!大师兄话那么少,你们两个真该换换。”

“我要是能有大师兄一半的修为,做梦都能笑醒。”

“嗨,谁说不是呢?”

一行人热热闹闹向着山上走,薛林生怕落下什么,连忙拔腿跟上,硬是拉着宋子琛上了山。

爱操心的四师兄唠唠叨叨,不耐烦的五师兄开口就怼,调皮的小师弟扛着剑,跟身旁同龄的师兄弟聊着等下去后山捉鱼。

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,说笑玩闹的声音一直没停,可仔细看去便会发现这群人身上总有变化,衣着在四季间换来换去,模样也总变来变去。

大概是所有的回忆都挤在了一起,一条上山的路,走的却是不同的人在完全不同的四季。

薛林一边看一边往上爬,还不忘拽着比他高的宋子琛一起,走的是相当吃力。偏那群人越走越快,距离越落越大。他有心想追上去,奈何力气不够,整个人累得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简直要累趴了,干脆也不追了,停下来歇上一歇。

因为怕松开手会错过什么讯息,他的右手始终牢牢地挽着宋子琛,只用左手撩起衣服下摆狠狠擦了把脸,用力扇了几下,山间的风凉凉的,很快便不再觉得燥热。薛林深深吸了口气,拽起宋子琛接着往上走。

方才人多,嘻嘻哈哈的笑声听着很是热闹,现在不知为何四周忽然静的有些可怕。

越是向上走,越是能感觉到这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,薛林侧耳细听,莫说人声,连鸟叫虫鸣都一并消失的干干净净,只有风还停在树梢里,缩着脑袋呜呜咽咽却不敢探头出来走上一圈。

就连天空的颜色都变得很奇怪,太阳落了下去月亮却没升起来,周遭浸泡在朦朦胧胧幽微黯淡的蓝色雾气里,处处透着诡异。

薛林觑着不知为何阴下来的天色,猛地打了个哆嗦,打从心底觉着冷。

这寒意似乎还会传染,他身边那个哆嗦的比他还厉害,搞得薛林不得不用两只手抱住他的手臂,一点点地往上挪。

近了,白雪观的门就在眼前了。薛林站在门前忽然有些不敢打开。

倘若,倘若那边没有他想要的答案,又该怎么办?

来不及细细思考,只听耳边响起破空之声,一阵劲风自面庞擦过,裹挟着灵力狠狠拍在眼前木门之上。

薛林不防这一下,吓得失声尖叫,待看清眼前惨象又是一声尖叫,吓得浑身发软面如土色,却是连叫都叫不出来。

宋子琛身影一晃,直直跪了下去,也是颤抖个不停。却只见一道黑色的身影越过他们,直奔大堂而去。

“这,这,这……”

恐惧牢牢占据了身体,薛林扑通一声跌坐在地却还不忘牢牢抱住宋子琛,生怕身边人突然消失。

宽阔的庭院中间躺着吊着趴着的全都是尸体,无论他看向哪里都会和其中某一位对上视线,惊恐的、不甘的、怨毒的、愤恨的,死不瞑目,他们全都死不瞑目!

小师妹被人割了舌头,三师兄被斩成了数段,小师弟的肠子流到了外面,二师兄惨遭凌迟身上的肉散落一地,整个人除了脑袋就只剩白骨了。

这些他刚刚认识还有些喜欢的人,就这样安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门口,像是在等谁。

还能等着谁?除了宋子琛还会等着谁!

先前进去的那道黑影又折了回来,在满地尸体中胡乱翻找着,口中还不住喊着“不,不是,这是六师弟。八师妹?不,师父在哪?师父呢?!!”长靴踏在地上发出黏腻的水声,每走一步都会溅起道道血花。

太多的尸体挤在这里,几乎所有的血都流干了,连土地都渗透饱和再也渗不下去什么,中间凹下去的地方汇成一个小小的湖泊,盈着深红的血色。

血流成河。

宋子琛就像是在血色湖泊里飘摇着失去了方向的树叶,晕头转向左看右看,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找些什么,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,所有情绪在心里纠成一团乱糟糟的没有半点头绪。

他想大声喊叫嗓子却像被堵住一样,想要痛快哭一场可偏偏半滴眼泪都流不下来,打击太大竟是直接懵了,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这满院尸体,一点反应都做不出来。

他自己没有任何察觉,但薛林却看见角落里突然窜起一个黑影,蹭地就到了宋子琛身后。

“啊!小心!!!”薛林尖叫一声想提醒他注意,却又忽然想起这是幻境宋子琛根本就听不到,不由得万分焦急。

千钧一发之际,只见拂雪自动出鞘向后刺去,宋子琛循着本能足尖轻点腾空而起,在半空中利落转身抓住剑柄直直向那黑影捅去,正中要害。

黑影摔在地上,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,被削去所有手指的怪掌艰难举到了半空中颤巍巍地指着他,口中发出嘶嘶怪响,拼尽全力喊着:“子……琛……”

“师父?!师父怎么是你??!!!”

“快……跑!快……跑!!”

“哈,好一出弑师的大戏~”视线黑下来之前,他听到有人这么说。

周遭的一切暂时暗了下去。薛林心砰砰直跳,好半天才恢复了平静,他这时才觉得身上冷的难受,伸手一摸才知道,方才冷汗流了一身接着一身,衣衫早就湿了个透。

不等他缓过这个劲,眼前忽然又亮了,面前人单手托腮坐在对面把玩着一把小巧的匕首,薄薄的利刃被跳动烛火镀上一层金光,却是不详的征兆。

见他醒来,那人眯着眼睛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,小小的虎牙闪着细碎的寒光。

饶是知道他看的不是自己,薛林还是吓出了一身冷汗,连大气都不敢喘。

“醒了?看来蒙汗药药劲过了,你起来晚了,你师父啊刚刚死了。中了我的尸毒粉又被你当胸捅了一剑,就是神仙也得去地府报道啊。”

“你这畜生!阴险小人!我与你无冤无仇!!你!你!你!”

“无冤无仇?哎呀,宋道长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。”薛洋呵呵冷笑了两声,起身走到他面前,撸起袖子将手腕抬到他眼前,“可是巧了,我这个人最记仇,我帮你记着呢。你呢,打了我一拂尘,之后又帮着你那好友用捆仙索捆我,我这手可疼了好久。”

“你!”

“怎么?气的说不出话了?宋岚,你要怪就怪你自己好了。摆那副清高的模样给谁看呢?”

匕首在眼前晃悠着,贴着皮肤游走。宋子琛被绑在柱子上根本没有方法反抗,只用眼睛狠狠瞪着他。

薛洋却忽然放声狂笑,笑得几乎要喘不过气,“你真应该瞧瞧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!宋岚,我劝你别把自己太当回事。年少成名如何?高洁傲岸又如何?连事情原委都不曾弄清就嚷嚷着什么‘替天行道’‘伸张正义’。你告诉我,你替哪个天行什么道,又是为谁伸张什么正义?你知道吗?你什么都不知道!就凭着自己内心的好恶和只言片语去判断,傲雪凌霜?我呸! 老子今天就要看看你这骨头究竟有多硬!”

“你!!!你这歹人!!我不会放过你的!!!”

“你也就会说说罢了。”薛洋低低笑道,“你可知我为何要屠白雪观?都怪你那好友多管闲事。我同常家本是私怨,他偏偏要来插上一杠子,害我被关了许久。我找不到他的家,那我就只能来杀你们了,谁让你们跟他走的近了。都是你活该。宋岚,害死他们的人是你,是晓星尘。”

“不,不是,不!”

“你们不是总说什么天理天理的,现在你看看,天理在哪?你告诉我,天理在哪?”薛洋揪着他的领子强迫他看向自己,目光中隐约可见癫狂,“你若是不同晓星尘走得那样近,不去多管别人的闲事,他们会死吗?会死吗?是你杀了他们,宋岚,是晓星尘杀了他们!”

“闭嘴!闭嘴!!!”

“哈,你生气了。”薛洋哈哈大笑起来,“宋岚,我最讨厌你这眼神,我总想着有一天能把你这眼睛挖出来狠狠碾碎。你有眼无珠不辨是非,这眼睛就别留着了。”

利剑下来的那一刻薛林尖叫一声将手甩开,周遭景物迅速消退归于虚无,他们仍旧站在白雪观门前,对着那扇破旧的木门。午后的阳光洒在身上,可怎么也驱散不了那股寒意。

“不,这不可能,不可能!!”薛林如挨了一记闷棍整个人都懵了,手脚发软四肢冰凉,只觉得天旋地转再也站不稳,眼前景物旋转片刻忽归平静,好半天才反应过来,自己是真的跌在了地上,脸颊蹭着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,泪水流了满脸。

这不可能!不可能!!!!怎么可能?他怎么会是那样的人??!!!!!

被欺骗的苦痛烧灼着五脏六腑,薛林捂着脸趴在地上嚎啕大哭,直哭到月上中天才稍稍平静下来。

揉了揉僵直发麻的四肢,薛林这才想起宋子琛还在,抬头一看,宋子琛仍旧跪在门前,笔直的肩膀塌下去缩在臂弯里,看上去像是在哭,可薛林知道,活尸是没有眼泪的。

“真对不起,因为我的无理要求,要你再回想起那些东西。”他在心里小声道着歉,不停地说着对不起,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跪在他身边,轻轻扯了扯他。

“你的眼睛……?”他低声问道。他见现在的宋子琛眼睛完好,难道薛洋没有挖眼?他希望是这样,可宋子琛却轻轻摇了摇头,默默地将手搭在他肩上。

这次在睁眼,却是在一处山头。

“师尊,他醒了。”身旁的黄衣女子蒙着面纱,恭敬地对着不远处坐在石桌前的白衣女子说道。

“你先下去吧。”白衣女子淡淡道,屏退众人缓步走到他面前。“我徒儿带你上山求我救你,我不知你们在世间有何恩怨,既然你已醒来无大碍,我答应他的事便算了了,下山吧。跟着这只小鸟,它会带你走。”

白色小鸟轻轻巧巧地落到他掌心,定睛一看却是纸折的。宋子琛已猜出她的身份,赶忙跪下行礼,“后生见过抱山仙师,还请仙师告知后生晓星尘的下落。”等了许久都不曾听到回信,再一抬头哪还有抱山散人的影子。

宋子琛呆呆地望着她方才站着的地方,不觉落下一行清泪。千愁万恨,只恨自己那时痛极又兼失了理智,才会对晓星尘说出那种话。

人总是会在事情发生之后想出一些什么来宽慰自己,只是宋子琛不愿意那么做。

他可以说“我是故意说那种话叫他离开的,若自己再留在晓星尘身边,难保薛洋不会再借着伤害自己来叫他更难受。

他是了解自己这个好友的,若是叫他亲眼看着身边人因他蒙难,比直接杀了他还要更叫他难受。便是借着那个机会说出‘不必再见的话’”

也许别人会这么想,也许他自己也会这么想。可借口终究是借口。是他说了那样的话伤了晓星尘,才会叫他产生“将眼睛还给他”的念头。

千错万错,晓星尘是没有错的。

错的是薛洋,错的是他。

眼泪合着血花顺着面颊落在地上,又悄悄被树根尽数吸收。

此情此景,却叫薛林呆立当场。

怎么也不曾想到,他们竟然是见过的!

薛林从来都没有想过,这世上有那么多山,山上有那么多树,薛洋却独独选中了自己。

现在他知道了,就因为薛洋上山去求她救晓星尘却失败,就因为自己长在抱山散人的无名仙山之上,就因为自己比其他同伴更早开了灵智,就因为他得了宋子琛蕴着千百种情感的血泪!

原来,原来竟是这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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